第642章 没有说出全部的实话(1 / 2)

在犯罪的事实面前,任何同情都是廉价且多余的。他等到王德海的呼吸稍微平复了一些,才用那毫无波澜的语调,将话题重新拉回了案件的核心。

“指使你的人,是谁?”

这个问题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王德海刚刚释放完情绪的、脆弱的神经上。他猛地一颤,刚刚还算放松的身体再次紧绷起来,眼神下意识地向旁边躲闪,仿佛那个名字本身就是一个禁忌,一个会招来杀身之祸的魔鬼。

“我……我不知道。”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为紧张而再次变得尖利,“我真的不认识他!”

为了增加自己话语的可信度,他挣扎着抬起头,努力与赵承平对视,但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慌乱,根本无法聚焦。

“我们……我们没见过面。”他急急地补充着细节,试图编织一个天衣无缝的谎言,“他第一次在‘福满楼’后巷堵我的时候,天都快黑了,他还戴着帽子和口罩,根本看不见脸。之后……之后所有的联系,都是通过一个电话。”

“电话?”赵承生的眉毛微微一挑。

“对,一个……一个没有号码的电话。”王德海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拼命回忆着那些他早已在脑海中演练过无数次的说辞,“他给了我一部很旧的按键手机,说有事会打给我。每次电话响,上面都没有号码显示。他的声音……也很奇怪,像是……像是隔着什么东西说话,很闷,听不出是哪里人,也分不清年纪。”

他说得又快又急,生怕对方不信。这套说辞听起来合情合理,无懈可击。一个神秘的幕后人,一个无法追踪的电话,一个看不清面容的接头者——所有的一切,都把他自己塑造成了一个被利用后即可抛弃的、无足轻重的小角色。

然而,赵承平只是静静地听着。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却闪过了一丝洞察一切的锐利。他在脑海里迅速地将王德海的供述和已掌握的证据进行比对,一个巨大的逻辑漏洞,清晰地浮现了出来。

这个王德海,没有说实话。至少,没有说出全部的实话。

赵承平的内心如明镜一般。单纯的洗钱、转账,在犯罪链条中属于下游环节,风险相对较小。为了一笔五十万的转账,得到两万块报酬,就让一个人抛弃所有,像老鼠一样东躲西藏两年多?过着地狱般的日子?这完全不合常理。

这恐惧太过了。

一个普通人,即便无意中卷入了一起案件,在巨大的心理压力下可能会选择逃跑。但王德海的恐惧,已经超出了正常范围。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对某个具体的人或组织的恐惧,而不是对法律的泛泛畏惧。这种恐惧,只有一种解释——他知道的远比他说的要多。他知道那笔钱的真正来源,甚至可能知道那背后隐藏的、更加血腥和残忍的真相。他害怕的不是警察,而是那些一旦他开口,就能让他和他家人从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的人。

“王德海。”赵承平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让王德海的心脏猛地一揪。

“我们来算一笔账。”赵承平伸出两根手指,“报酬,两万块。你为了这两万块,过了两年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值得吗?如果只是转一笔钱,你为什么不拿着那两万块,带上你母亲,远走高飞,换个地方好好生活?你怕什么?怕我们警察找到你?还是怕那个只通过电话联系、连面都没见过的‘陌生人’?”

赵承平没有给他太多喘息的机会。他将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这种姿态无形中增加了压迫感。他没有再追问那个宏大而空泛的“为什么”,而是将问题切割成了无数细小的、不容回避的碎片,如同撒下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我们回到细节上。”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那张银行卡,是哪个银行的?”

“……好像……好像是建行……”王德海的舌头像是打了结,含糊地回答。他的眼睛盯着桌面上的一个陈旧的划痕,仿佛那里藏着答案。

“好像?”赵承平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会用‘好像’来形容?卡是什么颜色的?上面有特殊的图案吗?”

“就是……就是蓝色的……普通的那种……”王德海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根本没仔细看过那张卡,当时他满脑子都是钱和恐惧。

“好,那我们说金额。”赵承平放过了这个细节,立刻切入下一个,“你转了五十万。不多不少,正好五十万。这是一个很整数的金额。你当时在ATM机上操作,分了几笔转出去的?”

“我……我忘了……”王德海的声音已经带上了明显的颤抖,“我当时太紧张了,手一直在抖,按了好几次才成功……真的记不清了……”

“是吗?”赵承平从档案袋里抽出另一张纸,是银行的流水单。他没有给王德海看,只是用指尖在上面轻轻敲了敲,动作不重,但每一声都像锤子砸在王德海的心上。“记录显示,这笔钱是在下午三点十五分,通过柜台业务一次性转出的。王德海,ATM机有单日转账上限,五十万,你是怎么在ATM机上一次性操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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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德海的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电流击中。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刚才为了撇清自己和银行内部人员的关系,下意识地编造了ATM机转账的谎言,却没想到警方连如此精确的细节都已掌握。这个谎言,在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时候,就已经被戳穿了。

一旁的记录员小张,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的沙沙声,此刻听来格外刺耳。

赵承平看出了他的崩溃,但他没有停下。“还有那个电话,”他继续追问,“你说对方用一部没有号码的旧手机联系你。那部手机呢?你把它扔在哪哪里?”

“扔……扔河里了!和银行卡一起!”王德海几乎是吼出来的,仿佛声音大就能掩饰内心的慌乱。

“哦?你辞职那天是十月二十六号,”赵承平慢悠悠地翻了一页资料,“可报纸上第一次披露案情,是在二十八号。你在看到新闻之前,就把唯一的联系方式和重要证物都销毁了?你这么未卜先知吗?”

前后矛盾。漏洞百出。

王德海彻底说不出话了。他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徒劳地张着嘴,却只能吸进令人窒息的空气。他知道,自己编织的谎言之网,已经被对方轻而易举地撕得粉碎。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赵承平并没有乘胜追击,没有拍着桌子怒斥他“负隅顽抗”。

相反,赵承平将身体重新靠回了椅背,那种压迫感瞬间消失了。他脸上的表情也缓和了下来,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平静。他看着王德海,目光里不再是审视,而是一种复杂的、仿佛洞悉了他所有恐惧的眼神。

“王德海,我们都知道你没有说实话。”赵承平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你害怕的,不是我们。你隐瞒的,也肯定不是一桩简单的转账案。”

他停顿了一下,给了王德海足够的消化时间。

“我给你时间。你自己好好想想。”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蜷缩在椅子里的王德海,“是选择相信我们,相信法律,把你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我们会依法保护你的家人,为你争取宽大处理。还是继续替那些让你亡命天涯的人保守秘密,让他们在外面逍遥法外,而你,独自在这里承担所有的罪责,并且时刻活在对他们的恐惧之中。”

说完,他不再看王德海一眼,转身对小张说:“先到这里吧。”然后又对门口的警卫示意了一下。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句话,你应该听过无数次了。现在,它对你来说,比任何时候都重要。”

这是赵承平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审讯室的铁门在身后缓缓合上,将王德海的绝望与挣扎隔绝在内。走廊里的灯光比审讯室柔和了许多,但赵承平的脸色却依旧凝重如铁。他解开警服最上面的一颗风纪扣,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那口气里,带着审讯室里残留的、混杂着恐惧与谎言的浑浊味道。

回到办公室,小张立刻倒了两杯热气腾腾的茶,茶叶的清香在烟雾缭绕的空气中弥漫开来,稍稍驱散了些许沉闷。

“队长,这家伙嘴里没几句实话。”小张将一杯茶推到赵承平面前,忍不住开口,语气里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急躁,“前后矛盾,漏洞百出。那个ATM机转账的谎话,简直是在侮辱我们的智商。”

赵承平端起茶杯,却没有喝。他用温热的杯壁暖着有些发凉的手指,目光落在窗外渐浓的夜色上,似乎在穿透那片黑暗,回溯刚才审讯的每一个细节。

“他不是在对我们撒谎,小张,”半晌,赵承平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他是在对他自己撒谎。他试图构建一个‘我只是个无辜的倒霉蛋’的故事,来说服自己,也希望说服我们。”

“那……他的恐惧是真的吧?”小张追问,“我看得出来,那不是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