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1章 无可挽回地垂了下去(2 / 2)

“嗡——”

王德海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仿佛有无数只蜜蜂在疯狂地轰鸣。五十万!这个数字像一座大山,轰然倒塌,将他压得粉身碎骨。他设想过无数种暴露的可能,却唯独没有想到,问题会出在他自以为最隐秘、最安全的安排上!他那双放在桌面上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青筋暴起,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额头上,豆大的冷汗一颗接一颗地渗出,顺着他满是褶皱的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他紧紧地握着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了掌心的老茧里,试图用疼痛来维持最后一丝清醒。

看着王德海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赵承平知道,最坚固的闸门已经被冲开了一道缺口。洪水,只需要一个持续的推力,就会彻底淹没他。

他没有乘胜追击,没有厉声质问那五十万的来路。那样做,反而可能激起对方困兽犹斗的反抗。相反,他将身体重新靠回椅背,恢复了那种近乎漠然的平静,仿佛刚才那致命一击只是随口一提。他从旁边小张递过来的档案袋里,不急不缓地抽出几张照片和一份打印出来的表格,轻轻地,一张一张,推到了王德海的面前。

“我们不谈钱,先聊聊你的这一年吧。”赵承平的语气平淡得像在叙述别人的故事,“去年十月二十六号,你从京州‘福满楼’辞职。没有回老家,而是上了一辆去往邻省石门市的长途大巴,车牌号是‘京A-L9438’,你坐在倒数第三排靠窗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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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句话,都像是一记精准的点穴,让王德海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僵硬一分。他记得那辆大巴,记得车上混杂着烟味和劣质香水的味道,记得自己当时是如何蜷缩在座位上,用衣领遮住半张脸,恐惧地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一切。他以为自己是消失在人海里的一粒尘埃,却不想,连他坐的位置都被人记得清清楚楚。

赵承平的指尖,在其中一张照片上轻轻敲了敲。那是一张模糊的监控截图,昏暗的旅馆前台,一个戴着帽子的男人正在低头登记。

“你在石门市待了半个月,用一张叫‘张伟’的假身份证,住在城中村的‘平安旅社’三楼307房。白天几乎不出门,晚上才出去买点泡面和馒头。”

“张伟”!这个他从路边办证小广告上买来的假身份,这个他赖以藏身的护身符,此刻就像一个天大的笑话。王德海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张截图,照片上的男人虽然面目不清,但他一眼就认出了自己当时穿的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外套。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扔在雪地里的人,浑身上下,再没有一丝一毫的秘密可言。

赵承平的声音还在继续,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却字字诛心。

“之后你去了晋省的大同,在黑煤窑待了不到两个月,因为一次小规模的塌方,你害怕了,又跑了。再后来,你一路南下,换了四五个城市,最后来到了这里。”

王德海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回着那些逃亡的片段:在颠簸的绿皮火车上,闻着脚臭味和泡面味彻夜难眠;在阴冷潮湿的地下室里,躲避着每一次警笛声;在寒风刺骨的街头,为了一个馒头跟野狗争抢……他所经历的所有苦难、恐惧和挣扎,此刻在对方口中,都变成了几行轻描淡写的、记录在案的文字。那种感觉,比直接的审讯和拷打,更让他感到绝望。

“直到半年前,你觉得省城人多眼杂,最危险的地方也最安全,于是你来到了宏发市场。你给自己编造了一个新的身份——一个老婆跟人跑了、出来打工的可怜人。你干得很卖力,搬水泥、卸蔬菜,什么脏活累活都干,从不跟人多说话,赚了钱就去那家‘兰州拉面’吃一碗最便宜的素面。”

赵承平拿起最后一张照片,那是今天上午在市场抓捕他时,从远处拍下的。照片上的王德海,正佝偻着腰,满脸麻木地和“强哥”讨价还价。

这张照片,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王德海听着听着,那股硬撑着的、顽抗的劲头,就像是被抽走了主心骨的麻袋,一点一点地,无可挽回地垮了下去。他紧绷的背脊一寸寸地弯曲,最后,那双一直故作坚强的肩膀,沉重地、彻底地塌了下来,整个人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的精气神。

他不用再问了。对方连他在拉面馆吃什么都知道,连他编造的谎言都一清二楚。这说明,他可能早就被盯上了。他自以为天衣无缝的伪装,他引以为傲的谨慎,在强大的国家机器面前,不过是个透明的笑话。

再隐瞒,还有什么用呢?

不知过了多久, 王德海那垮塌下去的肩膀,微微耸动了一下。

他缓缓地,用尽了全身力气般,抬起了那颗深埋在胸前的头颅。长久没有修剪的头发油腻地黏在额前,遮住了他那双彻底失去了所有光彩的眼睛。他的嘴唇干裂,蠕动了好几次,才终于从那被岁月和恐惧锈蚀了的喉咙里,挤出了一点声音。

“……我……我说。”

那声音,像是两块粗糙的砂纸在互相摩擦,嘶哑、干涩,带着长时间沉默后的破裂感。这三个字,仿佛抽干了他体内最后一丝力气,让他整个人都虚脱了。

赵承平依旧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催促,也没有表露出一丝一毫的意外。他就像一个极具耐心的猎人,等待着猎物自己走出最后的藏身之所。

王德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带着一股绝望的颤音。他开始讲述,语速很慢,有些颠三倒四,像是在努力地从一段被自己刻意撕碎、掩埋的记忆里,艰难地拼接出还能示人的碎片。

“警官……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个办事的,一个跑腿的……”他急切地为自己辩解,眼神里带着一丝乞求,希望对方能相信这番苍白的开场白,“我就是一个在后厨切墩的,能知道什么大事?”

他的思绪仿佛回到了那个改变他一生的黄昏。京州的秋天,空气里已经有了凉意。他清晰地记得,那天他刚在“福满楼”的后厨忙完,洗干净手,正准备去员工宿舍,一个人在后巷拦住了他。

“是一个男人,戴着个鸭舌帽,帽檐压得特别低,看不清脸。”王德海的声音里带着回忆的恐惧,“他……他没多说什么,就问我想不想赚一笔快钱。我当时……我妈的病正要花钱,我……”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份被贫穷和孝心裹挟的贪念,已经不言而喻。

“他给了我一张银行卡,还有一个密码。让我去附近一个很偏僻的ATM机,把里面的钱全部转到另一个账户上。那个账户,就是……就是我妈的户头。”他一边说,一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早该想到的,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这笔钱从一开始就是烫手的烙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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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照做了。我当时脑子一片空白,心跳得跟打鼓一样。转完账,我把卡掰断,扔进了路边的下水道里。第二天,那个人又找到了我,给了我一个信封,里面是两万块钱的现金。”

两万块,对于当时在后厨一个月只有两千多块工资的他来说,是一笔巨款。但这笔钱非但没有给他带来喜悦,反而成了悬在他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他警告我,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然后……然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王德海的声音越说越低,充满了悔恨,“拿到钱的第二天,我就在报纸的角落里看到了那个案子的新闻……我当时就吓懵了!我不知道那笔钱跟案子有没有关系,但我知道,我摊上大事了!我不敢报警,也不敢问,我怕……我怕他们会杀了我全家!”

恐惧像藤蔓一样,瞬间缠绕并吞噬了他。他没敢耽搁一天,当天下午就跟后厨主管撒了个谎,说老家有急事,连工资都没要,就仓皇地卷起铺盖,逃离了京州。

“从那天起,我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哭腔,身体也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我不敢回家,不敢用身份证,不敢在一个地方待太久。这两年,我像个孤魂野鬼一样,到处跑,到处躲。饿了就去垃圾桶里翻吃的,冷了就睡在桥洞下……后来到了这里,才敢找点临时的力气活干,就为了混口饭吃,真的……就为了活下去……”

他语无伦次地倾诉着,将这两年非人的生活和内心的恐惧全部倒了出来。

王德海的哭诉声渐渐低了下去,最终化为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噎。他像是倒空了身体里所有的水,瘫软在椅子上,只剩下剧烈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活着。审讯室里,那盏白炽灯的光线似乎也变得冷酷起来,映照着他脸上纵横的泪痕和绝望。

赵承平让他宣泄了足足一分钟。他没有递上一杯水,也没有说一句安慰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