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一条铺着青石板的巷子口停下。这里就是南溪镇的老街区,两旁的建筑大多是两三层的砖木结构小楼,墙壁上斑驳的石灰和裸露的红砖,无声地诉说着岁月的沧桑。头顶是蜘蛛网般交错的电线,沿街的店铺五花八门,从“老王修鞋铺”到“便民小超市”,充满了浓郁的生活气息。
那家小旅馆的招牌已经褪色,红色的“迎宾旅馆”四个字掉了漆,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有些萧索。玻璃门上还贴着几张早已过时的“无线WIFI”和支付标志的贴纸,边角已经卷起。这地方,确实不太起眼,完美地符合了赵承平的要求。
他们推门而入,一股混杂着潮湿、烟味和廉价空气清新剂的味道扑面而来。前台后面,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正靠在椅子上,捧着手机看得津津有味。
听到门响,他懒洋洋地抬起头,当看到小张身上那身警服时,他脸上的悠闲瞬间凝固了,手机差点从手里滑落。
“老刘,别紧张,不是查你。”小张警官显然很懂得如何与这类人打交道,他随手拉过一张吱呀作响的塑料凳坐下,语气轻松得像是在拉家常,“就是跟你打听个人,帮我们回忆回忆。”
老板老刘的胖脸上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他连连点头,像小鸡啄米:“张警官您说,您说,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用眼角的余光去瞟那个从进门起就一言不发,却让他感觉后背发凉的男人。赵承平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但那犀利的眼神,仿佛能穿透他肥胖的身体,看清他心里每一个微小的念头。
小张出示了王德海的身份信息,询问一年前的住宿记录。 他没有拿出纸质文件,而是划开手机,调出一张王德海身份证的电子照片,照片上的男人面相普通,眼神却有些阴鸷,是那种扔进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出来的类型。
“这个人,王德海,” 小张把手机屏幕转向老板,“大概一年前,在你这儿住过。你帮我们查一下具体的入住和退房时间。”
看到只是查一个早已离开的客人,老板明显松了口气。他连忙弯下腰,手忙脚乱地去开柜台下面那台嗡嗡作响的旧电脑。“好,好,我马上查。”
电脑的开机速度慢得令人发指,屏幕上那古老的操作系统图标一个个艰难地加载出来。老板一边等待,一边用袖口擦了擦额头渗出的细汗。赵承平的内心毫无波澜,他早已习惯了这种基层调查的节奏。他知道,真相往往就藏在这些最不起眼、最耗费耐心的细节里。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窗外街对面的“志强快餐”。他需要一个锚点,一个能将王德海这个“幽灵”与李志强这个“实体”牢牢钉在一起的,无可辩驳的锚点。
老板在电脑上查了半天,终于找到了记录。 他那个同样老旧的旅馆管理系统界面简陋,字体大得吓人。老刘戴上油腻的老花镜,凑到屏幕前,用一根粗胖的手指,在键盘上一个一个地敲击着“王德海”三个字。搜索的进度条慢悠悠地爬行,每前进一格,都仿佛在考验着在场所有人的耐心。
“有了!” 老板突然叫了一声,语气里带着一种完成任务后的解脱,“查到了!”
赵承平和张晨同时凑了过去。屏幕上,一条登记信息清晰地显示出来:
入住人:王德海。
入住时间:一年前的5月12日。
退房时间:一年前的5月19日。
“确实有一个叫王德海的人在这里住过,住了大概一个星期。” 老板指着屏幕,肯定地说道。
赵承平的心猛地一跳。一个星期!这个时间长度,绝不是简单的路过或者暂避风头。他来这里,是有明确目的的。而这个时间点,恰好是李志强的“志强快餐”开业前夕!
“你再仔细看看这张脸,” 赵承平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他将小张的手机拿过来,把王德海的照片放大,怼到老板眼前,“对他这个人,还有没有印象?”
老板眯着眼睛,对着那张毫无特色的脸端详了半天,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但时间过去太久,老板对这个人已经没什么印象了。”
他使劲地摇头,脸上的肥肉跟着晃动:“警官,您看我这小本生意,一天到晚人来人往的,南来北往的打工仔、跑业务的……一年多前的事儿,我哪儿能个个都记得住啊。” 他搓着手,显得很抱歉,“这名字……这脸……实在是……太普通了,真想不起来有什么特别的。”
赵承平并不意外,这恰恰符合王德海“抹掉自己”的行事风格。他换了个角度,继续追问:“那他住的这一周里,有没有什么反常的举动?比如,有没有人来找过他?他有没有打过什么奇怪的电话?或者……他有没有提过街对面的‘志强快餐’?”
最后一个问题,像一根探针,精准地刺了过去。
老板被问得一愣,他下意识地抬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回忆的光芒。他歪着头,努力地在自己那早已被无数琐事填满的记忆仓库里翻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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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常的举动……倒是没有。” 他咂了咂嘴,似乎捕捉到了一点什么,“不过您这么一说,我好像……是有点印象了。”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
“只记得他不太爱说话,” 老板的声音低了下来,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我记得他,就是因为他太安静了。别的客人晚上还会在大堂看看电视,或者跟别的住客吹吹牛。他从来没有。每次回来,就把钥匙一拿,‘噔噔噔’就上楼了,一句话都不多说,跟个闷葫芦似的。”
这个描述,让赵承平的眼神愈发锐利。这是一个刻意减少社交,避免被人记住的人。
“还有呢?” 赵承平追问。
“还有就是……他出门特别有规律。” 老板补充道,“每天早出晚归的。天刚亮就出去了,一整天都不见人影,非要等到街上都快没人了,他才回来。我当时还纳闷呢,咱这小镇子,有啥活儿需要这么干的?搞得神神秘秘的。”
早出晚归。
不与人交流。
赵承平知道,这种来自普通人最直观的感受,往往比卷宗里冰冷的数据更能反映出一个人的真实状态。
“有监控吗?” 赵承平的声音打破了前台的沉寂,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锁定了柜台上方那个布满蛛网的半球形摄像头外壳,“你店里的监控,一年前的录像还存着吗?”
这个问题让老板的脸色又是一白。他下意识地摆手,语气里带着为难:“警官,我这小店,硬盘容量就那么点大,都是循环覆盖的。别说一年前了,就是一个星期前的都悬啊!”
小张警官立刻站起身,语气加重了几分:“老刘,这事儿很重要,你再好好想想!有没有备份?移动硬盘?云存储?你可别给我打马虎眼!”
在警察软硬兼施的压力下,老刘的冷汗又冒了出来。他抓耳挠腮地想了半天,忽然一拍大腿:“哎呀!我想起来了!” 他指了指柜台后面一间堆满杂物的储藏室,“大概……大概一年多前吧,派出所搞消防安全检查,要求我们旅馆的监控记录最少要保存三个月。当时我电脑硬盘不够,就……就买了块移动硬盘,把那段时间的录像给拷出来了,想着应付检查。检查完了,那硬盘我就随手扔储藏室里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赵承平和张晨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希望。
“带我们去看看!”
储藏室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霉味。老刘在一堆废旧的床单、热水瓶和过期杂志里翻箱倒柜,扬起一片呛人的灰尘。终于,他在一个旧纸箱的底层,摸出了一个沾满灰尘的黑色移动硬盘盒。
“就是这个!就是这个!” 他如蒙大赦般将硬盘递了过来。
回到前台,将硬盘连接上那台老旧的电脑后,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电脑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嗡嗡”声,好在几秒钟后,屏幕上弹出了一个“发现新硬件”的提示框。
还能用!
【他们调取了王德海住宿那几天的录像,画面不是很清晰。】
硬盘里,视频文件被简单粗暴地按日期分成了无数个文件夹。他们耐着性子,找到了“一年前,5月12日”到“5月19日”这几天的全部录像。